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國一孝 6 許筱芸 ( 國一孝--鄉土文學)
1樓
三十二號室邱春木病友的母親又在閣樓裡淌眼淚了,近來這已成了她的定例,每次來醫院探病時,總要一個人躲進這裡來悄悄地哭泣。

  閣樓只在我病室隔壁,那裡有樓梯通樓下的病房。我打開走廊的門走前去。

  「伯母,」我說,「春木不舒服嗎?」

  「鍾先生,你好!」她抬頭拿手巾揩拭眼淚,說道:「春木嗎,他總是那樣。」

  邱春木過去曾一度和我同室住過幾個月,後來雖移到現在的病室,我們的感情卻因此而更親近了。他是臺北人,家裡只有母親和一個妹子,父親死得很早,只靠母親做裁縫撫養成人:光復後他在市府做事,一直做到得病入院才辭職。他的病似乎不輕,據說他的兩肺都有空洞,右肺的空洞幾乎有三四公分大。

  後來,邱春木併發腸疾,每日泄瀉數次,和我同住的最後一段期間已衰弱得每次來往廁所都感到吃力了。他已變得十分神經質,時時顯得不安,焦躁,敏感,對自己的病感到絕望,每次主治醫師來巡診時,幾乎都纏著醫師問,他是不是得了腸癆,又請求院方給他檢查大便。說這些話時,他一邊總凝神觀察醫師的表情,似乎醫師一條筋肉的扭顫,一條眉毛的揚動,他都不讓它逃出他的注視。醫師自眼鏡後面愉快而爽朗地笑著,但我看出這笑是很曖昧的,很狡獪的,春木不禁愕然,繼之變得憂鬱而沮喪。我時時為這殘忍的場面而覺得不忍和不舒服。

  醫師笑著問他,假使檢便的結果發現裡面有結核菌又怎樣?沒有結核菌又怎樣?你能保證那結核菌一定是腸裡面的嗎?一定不是你自己口中嚥下去的嗎?他用教人出不得氣的一堆問題把他問得啞口無言,只張大了眼睛呆呆地看人。

  「不如此,你也夠神經質的了,」醫師友善地拍拍他的肩膀。「不要想得太多啦。」

  他時時會在安靜中坐起來,把同樣的問題向我發問,問了一遍又一遍,問這些問題時,他是那樣的性急,那樣的迫切,那樣的專一。不過顯然這只為了他心中有太多的不安,不一定需要回答,因為他問完後常常不等我回答便頹然躺下了。有時他會盤腿坐在床上自言自語,好像忘記我在他旁邊。「醫生騙我的,我知道,我得的正是腸癆,腸癆是不治的。」他的眼睛迷惘地看著天花板,一邊太息著,然後喟然深嘆,「啊!啊!」

  有一次,是在夜晚,護士剛剛檢完體溫,我躺在床上安靜,忽然聽見他大聲驚叫,「血!血!」

  我急忙起身,問他:「怎麼的啦?春木,怎麼的啦?」

  春木面色蒼白,一手支壁,一手胡亂抱著褲子,顯然是剛由大便起來,正俯身審視下面,那全神灌注的神情,好像那是他生命的主宰。

  「大便!大便!」他叫著說,聲音有些顫抖。

  他轉身坐落床沿,重重地喘息,眼睛直直地注視前方,由驚愕和絕望所激起的表情仍明顯地留在臉上:他手裡仍舊提著褲子,似乎已忘記繫上了。

  「我的大便有血。」待喘息稍定,他又叫著說道,聲音是那樣絕望。「是腸癆,再不會錯了!」

  以後他的泄瀉愈來愈嚴重,人往下衰弱的趨勢清楚得變成一條下降的直線,每日可見,情形十分悽慘。他的母親來看他時總要躲在閣樓裡淌一會眼淚。

  她本來是一個有些發胖的女人,面頰飽滿,有血色,有樂觀的性格,平日笑容可掬,但這陣子已經瘦下來了,眼睛四周有淡淡一層疲勞的黑暈。當她拿手巾悄悄地揩拭眼淚時,她那沈靜而優雅的動作裡蘊蓄有一份深藏的憂傷。

  「伯母,」我說,「春木慢慢會好的,妳不要太悲傷了。」

  她用手巾揩揩眼睛,一邊輕輕地點頭說道:「謝謝你,鍾先生。」又過一會,才抬起頭來看向前方。「春木很難了,我自己看得出。你不知道,鍾先生,他爸是得大腸炎死的,所以當他拉痢時我心中便發愁,我想他一定是‥‥‥」說到這裡,悲哀使她咽住了。

  我告訴她大腸炎不會遺傳,請她放心,但她搖搖頭,說也許我說的話是對的,但她相信這是命。

  「有人勸我給打邁仙,」過了一會,她拿毛巾抑止嗚咽說道:「剛才我見了沈醫師,他也說可以試試。邁仙很貴,可是我要試試看,下午我就買來給打,我一定要試試看。」

  二

  自從打了邁仙之後,春木的病情的轉變是顯著而驚人的。第一,他的食慾大增,院方所供給的規定的三頓飯菜已感到不能滿足,另外還要自己煮點心來吃,而且是一大碗一大碗,比正餐毫無遜色,甚至有時還要在深夜裡起來用電爐煮麵線吃,那情形已不能用「吃」來形容,只能說是「填塞」——在填塞一個看樣子永無滿盈之象的無底洞,他的體重成比例地直線上昇,幾乎每星期都要增加二至三公斤,每星期一早晨第一個懷著高興和興奮的心情等待護士把計重器推來。他的面孔很快恢復以前的飽滿和紅潤了,嘴唇又有了血色,眼睛因重新獲得信心而閃閃發光,他的泄瀉已止,大便每天有一定的時間。

  就在他打邁仙後數日,在安靜時間後我走進他的病室。他側身躺在床上,一隻手擱在母親肩頭上;母親坐在床沿,兩手握住兒子另一隻手,不住慢慢地揉摸,互相偎依著,兩人的眼眉都掛著得意和滿足的微笑;這裡面的空氣顯得那麼親怩,那麼相愛,那麼神聖,以致我猛的覺得在這時闖進來未免魯莽,冒失。好在他們兩個人都談得十分入神,沒有注意到我進來,於是我悄悄地反身退出,但此時邱伯母看見我了。

  「鍾先生,鍾先生。」她說。

  「老鍾,」春木自床上一骨碌坐起來,快活地說,「我告訴你。」

  我走到窗台邊,拖了隻硬靠背椅子坐下。母子倆都向我轉過臉,充足的光線在我面前畫出浸在快樂的氛圍中的兩副臉孔的輪廓。

  「我想你一定很好,」我看看春木,又看看他母親,最後把視線停在春木身上,說道:「是吧?」

  「好!好!」春木說,有樂不可支的神情。「老鍾,我告訴你,我的大便沒有血了!」

  「嘔!」我說,「是嗎!是今天沒有嗎?」

  春木點點頭,笑盈盈地說:「是今天。」

  「恭喜!」我說,「邱伯母,恭喜!春木就要好啦,妳再也不用發愁啦。」

  「要是他像你這樣好,」她說,「我就不發愁啦。」

  「他現在比我還好呢。」

  「是嗎?不過醫生說至少要打四十支看看才知道呢。」

  「不會錯的,邱伯母,」我說,「我不騙妳。」

  「這是你的好心,鍾先生,」她說。「不過我也望菩薩保佑他好,我這老媽苦了這些年才不致白費。」

  她話雖說得如此謙虛,但仍舊壓抑不住內心那份喜悅之情,她眉開眼笑,笑時露出一排雪白整齊的牙齒,使得她的臉孔格外顯得煥發,容光照人。我想起一向來她躲在閣樓中淌眼淚的情形,於是覺得她這份快樂得來不易,她應該要更快樂更開心。

  「春木打幾支邁仙啦?」停了一會我問道。

  「八支。」她說。

  「那還要打三十二支呢,是不是?」

  她應了一聲「嗯」,她這聲調裡我覺得彷彿有種極勉強,極不自然,極不樂意的東西,這時我發現她的兒子默默地迷惘地注視著母親的臉孔。

  三

  在這種情形下,當我有一天再看見邱伯母又獨自在閣樓中淌眼淚時,我便十分詫異和惶惑了。這星期春木的體重又增加了二公斤,而且上一趟我還看見春木十分快活的在吃煮麵線呢,我實在想不透她為何而哭。我打開走廊的門走進去。

  「伯母,」我半信半疑地說,「春木不舒服嗎?」

  她抬首拿毛巾揩乾眼淚。「鍾先生,你好!」她說,「春木嘛,他很好呢。」

  我站在她面前怔怔地看著她。稍停,我問她知不知道這禮拜春木的體重又增加了二公斤?

  「春木告訴我了。」她說。

  她俯首拿毛巾揩眼淚,有意避開我的注視,她心中似乎有一種別人所不知道的憂慮和不安。片刻後她抬起頭來向我淒涼地微笑了笑。她的眼睛已不再有淚痕了。但她那種笑卻加強了我的猜疑。於是她懶懶地站了起來。

  一刻鐘後當我走進三十二號室,邱伯母已經十分快樂了,一見我的面便嚷著說:

  「鍾先生,你看春木的臉像不像搽了胭脂那樣紅,那樣好看?剛才我告訴他他不相信哩。」

  想起剛才在閣樓中所見,現在看到她的心境的轉變,令我吃驚,我也不明白她何以這樣說,不過我看出她要我在這上面說一點什麼,所以我附和了她的意見,說的確春木很好看了。

  春木聽了,呵呵大笑,足足笑了一分鐘之久,笑罷,說道:

  「老鍾,你上了她的當啦,老太太的意思是說我不知她的好意呢。」

  「喲!」老太太搥了兒子肩頭一拳。「喲!你聽他的話!」

  不過我不知道她這作為究竟表示抗議抑表示默認。

  我坐在窗台邊那隻硬靠背椅上,被母子二人的開懷戲笑弄得有些糊里糊塗,直到母親提起皮包起身告辭才告一段落。

  母親走後,春木隨即下床走向窗邊,看著下面通往醫院大門兩旁種有花草的石子路。不久,母親在那條路上出現了,一個人邁著沈重的步子走向大門,然後不見了。

  春木轉身在窗台落坐,支起一隻腿,臉上已斂起笑容,變得十分陰暗。

  「老鍾,」他說,「你覺得她怎麼樣?」

  我沒有回答,僅抬起我的臉,因為我要弄清他的意思,才能作答。

  「你知道她做什麼嗎?」他又說。

  她做裁縫我是知道的,這是她自己告訴我的,所以在這意義上說我無需于作答。

  我默不作聲。春木站起來了。

  「老鍾,」他說,「你看我能好嗎?我能打完四十支邁仙嗎?」

  他在床邊窄窄的地方走起來,看起來是那麼愁苦,那樣煩惱。

  當日晚飯後我又走進春木的病室,只見春木在窗台下,一手支頤靠坐在那隻硬靠椅上,落在沈思默想之中。我不驚動他,在窗台上落坐,在我坐下時他仰臉向我看了一眼。

  夏夜清澄,溫暖,天上有星屑明滅,月光的清輝在田野上面牽起一領白紗。南邊的松山上空有一層蒼白色的光圈,再南邊又有一層更大更亮的光圈,從那方面有渾囂的市聲隱隱傳到耳朵。

  我們看著夜景坐了有十幾分鐘,終于春木向我開口了:「老鍾。」

  我收回視線,轉臉向他。

  「老鍾,」他說,「我想我很難打完四十支邁仙。」

  原來又是老問題,不過我自他的眼色看得出他的理智是冷靜的,似乎不為牢騷,不為感傷,而是要用現實的態度來處理這問題。因而我也變得十分認真。

  「為什麼?」我問道。

  「我一共打了十四支,」他說,「現在我想,最初的七支也許是她用現款買的,以後的七支她就變賣她的首飾來買了。」

  「你怎麼會知道?」我又問道。

  「我自然知道。這是有原因的,」他又說。「她只是一個裁縫,起初我就懷疑她怎麼有能力買邁仙。她本來有一條金項鍊,一對耳環,兩隻戒指,這是她全部的首飾。這次她來時我留心到她脖子上的金項鍊沒有了。不會錯的,她在變賣她的首飾來買邁仙。」

  邁仙初來時價格貴得驚人,普通一個公務員一個月的全部薪水還買不到一支,此時雖說低落得多了,但一錢黃金也只能買到一至二支,顯然不是一個窮人家享受得起的,如果她要這樣做,那是十分可能的,也可以理解的。

  「可是邁仙這樣貴,」他繼續說道。「就是在賣掉她的耳環和戒指還是不夠的,那麼以後賣什麼呢?賣縫衣機?賣櫃櫥?賣桌椅?不過問題倒不在乎東西,假使賣掉東西可以治好我的病,以後我可以做小販,擺地攤,總有辦法養活她,但假使東西賣掉了我又不能好,那可怎麼辦?她們以後怎樣生活呢?不是我害了她們嗎?我怕的就是這個!我應該讓她們賣東西嗎?」說到這裡他稍停了停,想了下。「我父親死時我僅有三歲,我媽為了我受盡一切辛苦,她是那樣地愛我,我很明白她的性格,假使為了我的病,她捨得賣掉她所有的東西。我應該閉著眼睛任由她們賣東西嗎?」他在這裡又復停了停,想了下。「我決定再問沈醫師,不過我不敢說他一定肯告訴我實話,他有意不讓我知道我的實在情形。老鍾,你能告訴我嗎?你看我能好嗎?」

  春木抬起眼睛定定地看著我的臉孔,他的眼睛是那麼誠摯,那樣懇切,因而一時使我對他懷著秘密而覺得痛苦。關於此事,我曾和沈醫師談論過,醫師的態度是相當保留的,雖然當時春木的情形非常之好,他說春木的肺部空洞太大,他告訴我,我們不應把事情單獨孤立起來看。醫師的話雖無明白的結論,但那論調不是很樂觀卻是事實。我能告訴他這些嗎?

  他等了一會得不到我的回答便轉臉看向前方,變得憂悒而苦惱,自言自語地說:「我要怎樣才好呢!」

  四

  邱伯母隔四五天,至長一禮拜,必來醫院一次,由於春木的啟示,以後她來時我便注意她的耳環和戒指。第一次,我發見耳環不見了;其次戒指不見了,由此證實了春木的疑懼不錯。但我看她的樣子很沈靜,似乎她對此想得相當透澈,相當決心。

  在那以後,有一天,我走進三十二號室,春木一把抓住我的胳臂,一邊搖著一邊向我絕叫:

  「老鍾,老鍾,她賣啦!她賣啦!」

  「誰?賣什麼?」我擔心地問道。

  「她,老太太!」他說,仍舊捉住我的臂膊不放。「縫衣機!縫衣機!」

  他大概在方才母親來時哭過,因為我覺得他頰上好像有擦乾後的淚痕,不過我不敢說一定如此。但無論如何,當時他的樣子很激動,很昂奮,卻是事實。

  「我們兩個人都在拼命,我和我媽,不過我們都快啦!」

  他放開我的手,在床沿上頹然落坐,眼睛發光。我把手放在他的肩上,讓他安靜。

  「假使我的腸癆再發。」他再叫著說,「我就完了!噢,我受不住,老鍾!噢,我受不住!真是受不住!」

  我用力按住他的肩膀。慢慢的,春木安靜下來了。

  以後他又打了幾支邁仙,在打到二十一支後終於停下來了。停止打針後的最初一段時間,情形還算平靜,但是一星期後,情形變了,一直被抑止著的結核菌猛力往回反擊;泄瀉恢復了,繼之大便中又有了血膿,體重直線下降;上廁所又變成吃力的事情了。

  有一天,他教阿婆拿便壺在室內大便,真怪,他的大便是白色的。顯然他的消化系統整個完了。我進去時春木直直地躺在床上,面色死灰,眼睛看著上面的天花板,冷冷的絕望僵化了他的面孔。

  由此以後,他的情形一直很壞,他母親來時總要在閣樓裡淌一會眼淚。我對他及她已感到無話可說,因為我們大家心裡明白安慰已沒有用,它變成無聊的了,我只陪著他們坐著,他們不說話,我也不說話,他們嘆氣我也嘆氣,然後默默地走開。

  又過了一個時候,春木決定退院了。這時他的病情更壞,人更弱;本來他是粗骨骼的,肉頭瘦落後體幹仍舊很粗碩,此時看著他兩隻瘦骨伶仃的腳支著龐大的身軀搖來幌去,舉步蹣跚,那情形是十分可悲的,悽慘的。

  他退院的決心是悽愴的,悲涼的,沈痛的,因為他為什麼回家,那意義已經十分明顯;醫生囑咐他母親說:大概無須打針了,最好他想吃什麼就買什麼給他吃,讓他快活快活。

  退院那日,我們握手相別,我對他說了幾句安慰話,不過這話空虛無力,我們彼此明白,因而說話時我覺得很難過。春木握著我的手,呵呵大笑。

  「不要為我難過,老鍾,我們要快快活活分開。」他說:「快快活活的分開。」

  他說罷又復爽朗地大笑,笑得眼睛流淚,他用手背去揩拭,但揩乾後眼淚重新湧出;他又去揩,眼淚再度湧出。當他轉身時,忽然踉蹌一下,但他趕緊站好。

  「那麼,」他向病友們揚手,「各位再見!」

  他說著,眼淚又流出來了。

  五

  春木退院時秋色正濃,現在秋去冬來,北風夾著這地方特有的惱人的霏霏細雨在醫院上下穿進穿出,在走廊的荒涼地板上打滾,迴旋。油加里樹被吹得弓著身子,呼呼作響,它被吹得那麼彎,幾乎觸地,當它往回反彈時敲打著玻璃窗,同時把雨珠彈進病室。

  這是風和雨的季節,陰霾和冷暗的季節,同時是憂鬱和哀傷的季節。

  就在這樣的日子裡,有一天,我又看見了春木的母親。她的眼睛又紅又腫,眼淚汪汪,當她看見我時哭得異常傷心;她比上次退院時顯得更憔悴了,更消瘦了。看這情形,不用問我便明白發生了什麼事,及她來這裡做什麼。我不說話,陪著她在閣樓中坐著,我讓她盡情地哭,她在哭夠和流夠眼淚稍稍鎮定時,斷斷續續地告訴我春木回家後的經過和他的死。

  據說回家後春木瀉得很厲害,她還設法給他打兩支邁仙,不過以後春木就不讓她買了。他說反正他不會好了,徒然浪費金錢,她們還要生活呢。他說她們已為他盡了心,就是死了,他也無話可說。自得瀉症以後他即始終戒慎飲食,不敢盡著意思吃東西,所以他想在死前放開口腹吃個痛快。他要她辦一桌筵席,讓他一天吃一樣,吃完八碗八盤,然後死去,他就滿足了。於是她遵著他的意思讓他每天吃一樣,吃到最後剩下一盤炒鰻子沒吃著,便在前天死去了。

  她說到這裡,悲哀使她禁不住嗚咽和流淚。她拿手巾蒙著面孔又悽切地哭了一會兒。

  「昨天,」停數分鐘後她抬起頭來,「我還把這盤炒鰻子送到他的墓前去,」她揩揩眼睛,「讓他完成心願。」

  在這全部時間我沒有說過一句話,她的悲哀壓著我的心,按著我的腦袋,當她說到最後時,我舉起我的頭,只見油加里樹又向那邊彎過身子,雨正瑟瑟地下著。


我看完這篇文章 我又去爬了一些文 發現這是鍾理和在住院期間病友的故事 也是他有生之年 以相同背景的病友故事寫成的作品 看完這篇 有種捨不得的感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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